成都隨處可見!能造紙的鈔票樹被誤解了千年……

東漢時期
蔡倫利用構樹皮發明了
聞名世界的造紙術
古人曾經把構樹稱為楮
構樹造的紙也被稱為楮紙
北宋時期發行的“交子”
是世界上最早的紙幣
就是用楮皮紙印制而成
直至今天
日本紙幣仍是用楮紙制作的
這個能造紙的鈔票樹
為什么又背負了“千年惡名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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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構樹與交子
川西壩子土地肥沃,上億年的造山運動,使四川盆地這個碩大的盆底,似聚寶盆一般,成為名副其實的天府之國。這里的農民隨手在地上抓一把油黑的泥土,拿到西北地區都是上好的肥料。
天地玄黃,宇宙洪荒。在時間以千年、萬年為單位的宇宙浩渺和混沌時期,天與地在黑暗中逐漸變得明朗起來……處于青春期的地球,曾一度進行著活躍的造山運動。當青春期進行到三億六千萬年的時候,四川盆地特殊的地貌結構便已然形成。“北依秦嶺主峰,南靠云貴高原,西臨青藏高原,東向長江三峽……”這是一個巨大的盆地,只有一個出口,那便是夔門。而成都,正處于這個盆地的盆底,四面都是淺丘、深丘甚至高山,而中間則是地勢開闊天造地設一般的千里沃野成都平原。
冬無嚴寒,夏無酷暑,四面高山環繞,平原風調雨順。成都以其雨水豐沛,氣候溫潤而促催萬物瘋長。不僅是大熊貓在這里舒適地頤養天年,許多植物也在這里安了家,成為永久的居民。無論是城市還是農村,有一種樹笑爛了臉,在這溫潤的土壤里肆無忌憚地瘋長,隨處可見其子孫后代的影子。
它的名字叫構樹。這不,成都東門專門有一條街,就喚名“構樹街”。作為交子(北宋時期的一種紙幣)唯一量身定制的原材料,構樹看似平凡,卻有著不凡的貢獻。
為了對它表達足夠的尊重與敬意,北宋初年時期的交子,就特地命名為“楮幣”(構樹又稱楮樹)。千年過去了,直到現在,由構樹皮制成的紙,還稱為楮紙。
構樹是成都平原極其平常的一種樹,因為其生命力強,成都人往往又用一個通俗的“賤”字來形容。這里的“賤”不帶有任何貶意,自然是親切的稱呼,主要指繁殖力強,不計環境不計時間與空間,在成都平原這個水旱從人的溫潤土壤里,都好養活。或許因為繁殖力太快,看得見的瘋長。從而影響了其他植物,固而人們每次看到一片構樹長出,就會拿刀砍伐,還不時會搭上一句,“這樹子,太賤了。”
查閱了一下相關辭典與史料,獲得有關構樹相關的專業常識:
構樹,古時稱榖、楮樹、谷樹等。產于中國南北各地,南亞北部、東南亞、東亞等國家也有分布。
構樹一般喜歡濃烈的陽光,根系具備生長快、萌芽快、分蘗強等特性,構能同時適應中國北方寒燥和南方暖潮的氣候。
構不挑土壤,耐干旱瘠薄,也能生長于水邊,多生長于石灰巖山地,也能在酸性土及中性土壤中生長,還可于鹽堿地,乃至污染嚴重的工地正常發育。
構的韌皮纖維可造紙,果實可生食,也可釀酒,《本草綱目》載,果與根共入藥,補腎、利尿、強筋骨。嫩葉可作為飼料喂豬。
構樹砍伐后,恢復速度快,次年又可以重新生長成小樹林。同樣的光照、水分等狀態下,構樹比其他一般的樹種生長的速度會更快。構樹的采伐周期約1年,本年栽種,可年內收獲;一次栽種,可連續收獲。(據《中國大百科全書》綜合整理)
原以為構樹最大的用途就是造紙,沒想到一身都是寶,成材快是為獨具的品格。
02
構樹之“惡”
段后雷是我的朋友,土生土長的成都人,他特別喜好植物。他的個人植物記憶里,對構樹的泛濫有著銘心的總結:每隔一天似乎都長高一截,幾乎是看得見的瘋長,土地都不夠占了;結籽密集發苗很寬,一不留意,河邊橋頭、屋后林間、石縫墻根,到處都會長出;環境適應能力超強,具有抗逆性,真算得上“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”。
讓段兄有些不服的是,就是這樣一種“雷鋒式”的英雄樹種,還是引來一些誤解與質疑,古時竟冠以“惡木”名之。變著法子罵構樹,比較典型的,是寫《水滸傳》的施耐庵。
《水滸傳》里武大本算不上什么角色,因武松、潘金蓮而路人皆知。武大的諢名叫“三寸丁谷樹皮”,照字面形容就是“矮只三寸”,面似構樹皮色褐粗裂一般。此乃“三寸丁”和“谷樹皮”兩個綽號的連用,形容長得矮小且丑陋難看的男子。
《水滸傳》第二十三回說到:
這武大郎身不滿五尺,面目丑陋,頭腦可笑,上身長下身則短;清河縣人見他生得短矮,起他一個諢名,叫做三寸丁谷樹皮。
卻說武家兄弟在《水滸傳》中筆墨不少,施耐庵損人帶物,構樹無端中這一招,也不知其冤也不冤。此處的“谷樹”即為“構樹”。
清代著名詩人銅城派代表人物姚鼐,曾以《谷樹》為題,創作過一首七言律詩:
《谷樹》
清·姚鼐
墻西生谷兩株連,陰蔽斜陽媚夕煙。
惡木豈能妨志士,吾廬何厭聒繁蟬。
窗閑細響鳴秋籟,屋角新光照上弦。
幸假不才居隙地,清風時為至江天。
不難看出,把“構樹”稱之為“惡木”的姚鼐,對構樹也不太友好。
構樹的名聲問題,并不完全來自民間。很大程度上,它關聯著古代詩家對植物的文化審美。構樹第一次被文字關注,循著時間長河上溯,應該是2500年前的事。
我們熟悉的《詩經·小雅·鶴鳴》中,最早記錄有這樣一段:
“鶴鳴于九皋,聲聞于天。魚在于渚,或潛在淵。樂彼之園,爰有樹檀,其下維榖。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”
其中的“榖”,就是古人對構樹的叫法。“爰有樹檀,其下維榖。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”,意為所敘園中檀樹高枝葉密,下面的構樹又矮又小。他方山上有佳石,可以用來雕美玉。
構樹多為落葉喬木。初讀這一段,以為所寫為灌木類構樹。后來又想,當時人們看見構樹速生,時常砍之,以免影響其它植物生長。這意味著,先秦時期構樹瘋長的個性就已經養成,這樣的“急性子”一直就沒有改變過,且從那時起就開始不受人待見了。
不然,為何“其下”呢?
春秋中葉的《詩經》(約公元前6世紀)在民間傳唱數百年后,到位西漢年間,毛亨、毛萇叔侄潛心為其作注,后人稱為“毛詩”,毛氏所注的《詩經》極具權威性,也就是直到今天我們所看到的流傳最廣的《詩經》版本。
毛氏為構樹的注釋,極為簡明:“榖,惡木也”。鑒于《毛詩》的歷史文化地位,此論一出,一槌定音,構樹惡木之名從此做實,無有力辯。就算描述構樹最多的《山海經》,也限于其地理與物理視角,對構樹文化符號的流傳,并無太大的影響。
毛氏將構樹列為惡木,主要依據以上“檀”下“榖”類之,取其上“善”下“惡”之意。當然,古人嚴謹,毛氏也借人之口,對江南用構樹制造的宣紙,有很高的評價。只是他倆不可能知道,到了宋代,成都的楮紙還被朝廷指定為印制世間第一張紙幣的專用紙,那時印制“交子”的紙,就用構樹皮制成,并因其不易偽造、磨損,給“交子”帶來“楮幣”之譽。
宋應星在《天工開物》中,介紹的造楮紙法十分詳細,操作性強,文中這樣寫到:
凡楮樹取皮,于春末夏初剝取……楮皮六十斤,仍入嫩竹麻(竹纖維,“麻”為形容詞)四十斤,同塘漂浸,同用石灰漿涂,入釜煮糜,然后漂洗、舂搗成紙漿。
樹已老者,就根伐去,以土蓋之,來年再長新條,其皮更美。
交子的制作方法與宋應星的說法稍有不同,成都人沒有添加竹料,而是盡用楮皮。
南朝劉義慶在《幽明錄》中,開頭便說:“漢明帝永平五年(62),剡縣劉晨、阮肇共入天臺山取榖皮。”有學者考證,“取榖皮”就是為了造紙。
榖,木名,即楮樹,也就是成都人眼里的構樹。《說文》亦云:“榖者,楮也。”根據劉郎傳奇推斷,公元一世紀就以楮造紙。當然,這種說法目前還有爭議。不過,在《幽明錄》作者所處的南朝,試著用楮造紙應該是有可能的。也因為此,就有了后來蘇東坡的名句:“嬌后眼,舞時腰,劉郎幾度欲魂消”。
“惡木”也不全是構樹的獨有標簽,比如皂角樹。公元761年,杜甫寓居成都草堂,作有《惡木》一詩,發出“常持小斧柯”,“惡木剪還多”的感嘆。這里的惡木當然不是指構樹,而是雞棲樹,成都人稱之為皂角。杜甫在這里借物言志,不滿當朝壓制賢良。
唐宋以來的文字,唯蘇軾意欲重墨為構樹立言。他曾留下過《宥老楮》一詩,此詩雖長,但幾乎句句與構樹關聯:
《宥老楮》
宋·蘇軾
我墻東北隅,張王維老谷。
樹先樗櫟大,葉等桑拓沃。
流膏馬乳漲,墮子楊梅熟。
胡為尋仗地,養此不材木。
蹶之得與薪,歸以種松菊。
靜言求其用,略數得五六。
膚為蔡侯紙,子入桐君錄。
黃繒練成素,黝面颒作玉。
灌灑烝生菌,腐余光吐燭。
雖無傲霜節,幸免狂酲毒。
孤根信微陋,生理有綺伏。
投斧為賦詩,德怨聊相贖。
東坡先生博學,想必對《本草經》之類著作描述構樹的功用爛熟于心。本想挖去這棵不材的老構樹,怎奈聯想其皮可制紙造布,果能入藥,還可輔助自己的烹飪手藝,也就罷了。最后投斧賦詩去,徒生出對構樹德怨兩抵、暫且宥之的心緒。
蘇軾以怨入筆,本想為構樹說幾句好話。卻一改平常恣肆豪放本色,反以白描般手法寫實,也讓人感到其字里行間的猶豫與糾結。如果權且算作一辯,此辯全無“榖,惡木也”的干脆利落,也未能給構樹之名帶來大的反轉。
好在構樹全然不顧這些人間的是是非非與糾葛纏繞,也不看任何人臉色行事,不管褒也好,貶也罷,均泰然處之,一味地由著自己性子任性瘋長。它是要用自己的行動,長出一個由自己創造的新世界來。所以,到了蘇東坡的時代,這時的構樹終于成為了人們眼中的主角,搖身一變成了交子的原料,無論是物理空間還是意識空間,在成千上萬年的不懈爭取和努力之下,其待遇當然應該好多了。
自然地、野性地、不問原由地生長,也許就是構樹的天性。愛物及烏,或許,也成為后來不少文人喜歡楮紙的原由吧。
來源:成都方志
(本文節選自《1024-2024,世界第一張紙幣交子誕生地成都,以及千年來的世界》(三卷本)之上卷《一張神奇的紙幣》“第01章從一株樹的側影,尋覓紙的方位”。)
(作者:章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,成都市作家協會副主席,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,四川省第13批學術與技術帶頭人,“天府青城計劃”(天府文化領軍人才)入選者,第十批成都市有突出貢獻的優秀專家,首屆四川省十佳新聞工作者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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